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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张的烦心事了了
王洁瑜,金钰淇,李雪松
企业经营不善资不抵债，村民胜诉执行陷入僵局。吉林辽源两级法院充分利用“执破融合”机制优势，实现关联终本案件集中出清与群众利益全面平等保护双赢——
本报记者 王洁瑜 本报通讯员 金钰淇 李雪松
东北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，晚风忽然间就带来了凉意。
快10年了，烦心事终于了了。在老张的心里，今年的秋天格外舒坦。
家住吉林省辽源市工农乡工农村的老张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。
2011年，他的人生迎来重大转机。自家耕地被地产公司征收，拆迁分得100多万元。对老张来说，这是“种一辈子地都换不来的钱”。
没了土地，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没了。手里握着100多万元，老张还是心里不踏实，一心想找条路子“让钱生钱”。这时他想到老朋友管庆国，“他脑子活泛、有魄力”。
2004年，管庆国在村里开办了众诚重型选矿机械有限责任公司（以下简称众诚公司），做矿山机械制造和配件加工，收益一年好过一年。
老张有闲钱，管庆国需要钱扩大生产，两人一拍即合。管庆国承诺给老张20%的年利率，符合规定又远高于银行储蓄利率，老张觉得很可行。
同村村民也看中高利息，又都觉得“厂子肯定黄不了”，纷纷出借征收补偿款，甚至有些未被征用土地的村民，也硬是凑了十几万元。
随后的几年，众诚公司用经营收益偿还了村民们的部分利息。老张愈发觉得自己这条“钱生钱”的路没选错。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。2015年年初，管庆国患病去世，法定代表人变更为其妻子赵兰青。
一场化解民间借贷纠纷的“接力赛”起跑了。
第一棒：民事诉讼开局“狂飙”
赵兰青此前参与公司经营不多，管庆国一走，众诚公司没了主心骨。而此时，国家正逐步加大对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探索规划，一些以传统能源为主的产业受到严重影响，众诚公司的经营越发举步维艰。
厂子就在家门口，经营状态什么样，村民们心照不宣，一到还款期限便纷纷到众诚公司要钱。赵兰青是个爽快人，坦言经营确实遇到困难，暂时无法还钱，便与村民们一一清算，重新出具了借据和欠据。
谁料2016年刚入夏，众诚公司就被法院查封了。
听到消息，老张坐不住了，立即去市里找了个律师。律师告诉他，想要钱就赶紧起诉。
辽源市龙山区人民法院民事法官沙天远是老张案子的主审法官。从2015年年底开始，他陆续接了两三件起诉众诚公司民间借贷纠纷的案子。那时，他就与赵兰青有过沟通，也多次到企业实地调查。赵兰青对借款事实没有异议，还款态度积极，众诚公司虽然经营状态不佳，但也能陆续接到生产订单，据此判断还有偿还能力。
这次老张因众诚公司被查封而起诉，沙天远立即与龙山区法院执行局联系，得知康润银行已依据生效裁判，申请强制执行众诚公司财产。经执行团队查控，众诚公司账户无可供执行财产，且已处于停业状态，遂查封了其厂房、土地及全部生产设备。
了解到最新情况，沙天远第一个想法就是加快办案进度，争取帮老张“抢时间”。
历经近一个月的审理，龙山区法院判决，众诚公司向老张偿还本金65万元及所欠利息，作为一人有限责任公司，股东赵兰青承担借款本息的连带清偿责任。
判决后，沙天远担心老张弄不清法律程序而影响后续维权。他告诉老张，如果判决生效后众诚公司没有如期还款，就要申请强制执行。
第二棒：强制执行无果而终
然而，案件进入执行程序后依旧难以推进。
见到执行法官时，老张像倒豆子一样频频发问：“企业还钱的顺序按啥排？什么情况能插个队？”执行法官告诉他：“被执行人是公司时，执行顺序主要按照对标的物采取执行措施的先后顺序来分配。”目前众诚公司的固定资产已经首先被康润银行申请查封，被查封资产的价值不足以抵扣康润银行的借款，老张和村民们的权益无法保障。
2017年至2022年，龙山区法院共接收申请执行众诚公司案件75件，因无可供执行财产，这些案子均以终本方式结案。
案结事未了，这在龙山区法院执行局局长任振龙心里始终是个结，债权人拿不到钱，结案也只能作为“休止符”。
为帮村民们争取到最大利益，也为推动纠纷实质化解、案件“终本清仓”，执行局开了不下十次内部会议，也一直盯着众诚公司的资产情况。但因其资产大多为厂房、设备等大宗固定资产，迟迟无法拍卖变现。
直到2018年，听说众诚公司厂房土地可能会被市里征收，任振龙马上带人跑到住建局了解情况。得到肯定答复后，他又赶紧拟定协助执行函发往住建局，请其配合执行众诚公司资产，补偿款到账后第一时间联系法院进行查封扣划。
得知消息的村民们一趟趟地往法院跑。2022年夏末，听说众诚公司的征地补偿款批了，老张感觉希望的火苗再次被点燃。
龙山区法院诉讼服务中心里，任振龙被一群人围在中间，大家拽住他的手不松：“法官，这笔钱轮得到我家吗？我是最先起诉的。”“有钱就赶紧给大家分一分，我们等不了了……”
可现实却给村民们泼了一盆冷水。申请首封的康润银行享有优先受偿权，划扣回来1700多万元的补偿款还不够清偿这笔债务，村民们压根分不到。
“如果能申请破产，村民和其他普通债权人就享有平等受偿的权利，或许能分得一部分欠款。”执行法官们觉得，可以试着走另外一条路。
第三棒：“执破融合”弯道“超车”
接力赛不仅得注重前后衔接、上下联动，还得找对方法提升“弯道技术”。“执破融合”就是这场比赛中的“弯道技术”。
龙山区法院立即向上级法院汇报，辽源市中级人民法院迅速调度，组织召开关于众诚公司关联终本案件集中出清的专题“执破融合”会议，就破产清算能否实质性解决问题深入研讨。相关部门初步研判，认为众诚公司符合申请破产条件。
“‘执破融合’是将执行和破产两个司法程序融合在一起一体推进，能有效缩短‘僵尸企业’破产周期，提升资源要素盘活效率。但由于工作职责不同，实际操作中，对涉事企业是否需要进行破产以及谁来推动破产审理程序问题，执行局与破产审判庭室往往会存在分歧。”对此，辽源中院提出要进一步建立健全执行与破产双向沟通机制，发挥执破两部门的合力。
得到上级法院支持后，龙山区法院随即开展移送破产审查前的准备工作。依据最高人民法院相关规定，执行案件移送破产审查至少要做通一个债权人或债务人的工作。赵兰青因不愿支付申请破产的诉讼费用，明确表示同意破产但拒绝主动申请。任振龙觉得可以跟老张再聊聊。
“老哥，这几年咱俩唠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，最开始企业没钱还，咱谁都没办法，现在扣回来一笔钱，我们想通过申请破产，让大家尽可能多地平等拿到欠款，这需要你们的配合呀。”听到法院提出的方案，老张心里直犯嘀咕：“厂子也不是我的，我申请破产能好使？申请就能分到钱？”
老张白天想、夜里梦，一直犹豫不决：“申请？还是不申请？”
多次深谈，老张逐步加深了对法官的信任。
2022年8月，老张向法院申请对众诚公司进行破产清算。
第四棒：破产程序集中出清
接力棒到了辽源中院民三庭法官手中。
经与债务人沟通，并对全市涉及众诚公司的执行、诉讼案件逐一排查，辽源中院裁定受理破产清算申请，同时公开指定管理人，强势推进破产清算程序。
然而在管理人与债权人沟通时，又有了新插曲。村民们不信任管理人，认为众诚公司还有土地和资产未纳入核算范畴，不能接受无法全部收回本金的事实，认为财产清算“有猫腻”“有黑幕”。
“管理人是对债权人负责的独立、公平的第三方机构，所有重要决议均会向法院报告，我们会进行严格审查。”
“如果众诚公司确有其他资产没被清算，大家可以随时提供线索和证据。每一条反馈，管理人都会查实，我们也会跟进督促。”
对村民们“就能分到这点儿”的诘问，办案法官康丹晶逐一解答：“破产程序让大家能够进入平等偿还序列，是绝佳选择。因为执行回了一大笔补偿款，本案的清偿比例会比其他破产案件高很多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“反过来说，高收益伴随高风险，在没有任何抵押和担保的情况下出借大额钱款，本身就存在很大的投资风险和法律风险……”
老张觉得法官说得有道理。
终于，管理人拟定出的债权分配方案、资产管理方案经债权人会议上表决通过。2023年10月，在为康润银行提出的异议债权预留出清偿份额后，众诚公司破产财产进行了第一次清偿。
拿到欠款时，老张心情复杂。因缺少对风险的认知和预判，他没能拿回全部借款，虽苦闷懊恼，但他觉得喜悦的成分占得更多，积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7个月后，异议债权确认完毕，进行了二次清偿，老张和其他普通债权人又分得了部分欠款，至此，众诚公司破产清算案以全体债权人25.44%的清偿率画上句号，刷新了辽源地区处理该类案件的纪录。
这场终本清仓、帮助债权人维权的接力赛，在两级法院民事、执行、破产业务部门各司其职、通力合作下，以最优的成绩跑完。
又是一年收获季，老张只觉得空气舒爽中夹杂着一丝香甜。
（文中管庆国、赵兰青、众诚公司、康润银行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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